沈然看了一圈四周的人道：“這一段很重要，點了電影的中心思想，拋出人性問題，也是向觀眾展示兩位主角人設與差異最明顯的一段。”

聞燕將軍死在了城墻外還變成喪屍，管還是不管？

伍浪堅持要打開城門領著鎮惡樓精銳去把聞燕的屍首搶回來，此舉有風險，但伍浪拼上自己的命也要去做，這是他的信仰，更是他血液裏作為軍人的執著。

而太子則堅決反對，他權衡的是得失與百姓。

沈然道：“實話實說，這一段表演你們兩人都不及格。你們想的是太子與樓主的爭執，但這場戲重點不在於吵架，在於三觀沖突，至於為什麽沖突，你們自己想。”

“……”顧柏臉色一變，隨後拿過劇本讀，沒吭聲。

沈然道：“只是太子人設內斂，原妄這一段外露，歇斯底裏往往更難把握，要麽太虛要麽用力過猛。”

要能完美把控需要閱歷和經驗，沈然覺得強求原妄不實際，於是幹脆拿出了口袋裏的鋼筆，一句一句地給圈了出來。

秦舟坐在一旁，難得見沈然開口講解，笑瞇瞇地看著他。

對於這個電影，秦舟想的是如何呈現得好看，但沈然不是全職導演，也許是為了確保劇情沒問題，沈然都會提前研磨劇本和編劇一起動筆寫，因此吃劇本吃得比他細。

沈然拿著原妄的劇本在一旁坐下，原妄拉了張凳子坐到沈然身邊，把頭湊了過去。

“哥哥好厲害。”

沈然下意識地伸手推開了那個毛茸茸的腦袋。

“別鬧。”

顧柏：“……”

顧柏有點牙酸，轉身去一旁喝水了。

也就原妄這個不要臉的才會這樣討好人，他才不屑。

不過就是幫忙記個筆記，現在沈然對原妄還沒膩，之前沈然對他熱情的時候還不是……

好像確實是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顧柏：“……”

顧柏“啪”一下放下劇本，拿過剛扔在一邊的水瓶繼續喝。

只花了五分鐘左右，沈然就給原妄做好筆記了。

原妄接過一看，隨即楞住。

每一個句子後面都有一個框號，裏面標註了情緒，不僅如此，哪一個字重，哪一個字輕，哪裏需要拔高音量和情緒，哪裏需要收斂，沈然都像教一個笨學生那樣，幾乎要把每一顆字的音量給寫出來了。

一瞬間原妄的臺詞本都是顏色和標註。

沈然淡聲道：“十分鐘，把所有細節背下來。”

“讓這些成為你的下意識反應和表演，你需要留意的只有咬字清不清晰。”沈然道：“容易念岔的字我也給你標出來了，你自己註意一下。”

原妄看著劇本，誠摯道：“哥哥真厲害。”

沈然瞟了眼原妄，道：“不用賣乖，好好表演就行。”

沈然能清晰地看見原妄聳動的狗耳朵消失不見。

沈然：“……”

頓了頓，沈然道：“晚上來我院子，明天的戲我先教你。”

然後沈然清晰地看見原妄頭頂上出現了兩只沒有實體的耳朵，啪啪啪地動個不停。

“好！”

沈然心想他可能真的瘋了，他確實是不教人的，給原妄寫標註還可以說是因為不滿顧柏仗勢欺人，但是其餘的……也許是因為正在調查顧柏，也沒打算讓他繼續在娛樂圈的火紅持續下去所以希望原妄能壓他一頭，又也許是原妄實在是有天賦。

也可能是……下午原妄的模樣太過耀眼，像極了曾經的他。

……

入夜。

劇組拍攝地點定在這裏，便是因為這座古城有著保存狀況不錯的城墻，外頭的林子也很適合。

在劇組來之前這裏一直都是一個旅游景點，因此附近都有民宿，劇組直接把民宿都給包下來了，也暫時沒有對外開放。

沈然和秦舟住一間屋，原妄來院子裏找他的時候，秦舟說沈然拿著劇本去外頭散心了，讓原妄去城墻上找他。

原妄順著踏道階梯上了城墻，就見沈然手撐著墻墩往下看，不知道在想什麽。

“沈總。”原妄笑道：“這裏不冷嗎？”

沈然搖頭。

原妄站在沈然身邊，學他往下看。

入目的是無數個劇組搭建起的帳篷和遠處沒有盡頭的林木。

“沈總在想什麽？”

沈然道：“劇本。”

“那可以和我聊聊？也許聊著聊著就想通了。”

沈然一手虛虛握拳，一手捏著劇本道：“我說話不清楚。”

“會嗎？”

沈然蹙眉，“語調奇怪。”

“很奇怪嗎？”原妄笑道：“誰這麽和哥哥說的。”

沈然頓了頓，便沒再糾結，道：“在開拍前，我就和編劇還有原作者聊了很久，關於聞燕將軍的愛人，那位女將軍要怎麽處置。”

原妄點頭。

沈然見原妄沒什麽反應，才繼續道：“原著裏，女將軍在這次沖突中與滿朝文武對立，全力支持伍浪希望能打開城門，幾乎是歇斯底裏的。而當伍浪排除萬難打開城門後，她更是不顧一切沖了出去，最後死在了喪屍群中，還間接導致了伍浪沒辦法把屍首運回來。”

沈然難得一次說那麽多話，原妄也是第一次聽他這樣敘說故事。

說話語調確實是奇怪，聲音也忽大忽小，但原妄只是像和其他人說話那樣順其自然地點了點頭道：“我看過原著，雖然女將軍作為配角筆墨不多，不過依舊能感覺到讀者不喜歡她，可能是動機莫名其妙吧。”

沈然道：“原作者解釋說女將軍的死亡可以為電影增添悲劇色彩，也是一個女人為愛而戰的模樣。只是撇開性別不談，從正常邏輯思維上來說這角色也……”

原妄接話，“太蠢了。”

畢竟女將軍不是戀愛腦人設，也不是什麽小女生。之前鋪墊她和聞燕郎才女貌，是個巾幗也是統領一方的將軍，結果後面怎麽就因為談戀愛而降智了，總不可能因為她是女的。

沈然道：“我說服了作者，最後劇本裏的女將軍沒有沖出城門，但是我覺得……不夠，這個角色不該是這樣。”

原妄大約了解了，也看出沈然的心思，道：“哥哥其實可以直接讓編輯改，改成你想要的。當初合約簽了，劇組是有篡改權利的，哥哥還了錢。”

沈然沒說話。

原妄挑眉道：“還是哥哥對自己的改編沒信心？怕弄巧成拙？”

沈然頭疼道：“畢竟除了這裏，劇本其他地方都很好。”

“我看看你改編的？”

原妄伸手輕輕拿過了沈然手中的劇本，像是篤定沈然已經改了。

翻開一眼果然就見裏面寫了沈然的版本。

原妄看了片刻，道：“我喜歡這個版本，既有為愛瘋狂的決絕，也有本身的堅持與原則，這才是聞燕將軍尊重與喜歡的伴侶和戰友。”

沈然心情好了不少，“可以麽。”

原妄道：“哥哥猶豫的部分，是不是擔心女將軍最後跳下城墻殉情不合邏輯？”

沈然一楞，點頭。

他心想，他本以為原妄是個小孩，也只是他養來過過癮的小金絲雀。

但是原妄卻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在想什麽，輕輕松松地就為他解決了糾結好幾天的想法。更別提原妄想法成熟，說話有進有退，和沈然說話契合無比。

而且原妄似乎不會介意他說話不清楚。

沈然這也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原妄從來沒有嫌棄或者不喜歡他的任何一點，即便那大部分都是缺點。

靈魂與靈魂的契合，思緒的共振讓沈然覺得很奇妙。

原妄思索片刻，道：“我覺得這樣很好，比起讓她被動死去，還不如讓這位巾幗自己選擇結局，瀟灑地離開。”

“而且……”

原妄笑瞇瞇道：“哥哥可能不理解，但如果是我，我愛的人，他要什麽我都給，命我也給。”

沈然轉頭，不知道原妄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只是問道：“你有愛的人？”

原妄沒有回答。

沈然起身，站在城墻邊上閉眸。

隨後卻是演了起來。

這也是他為什麽特意來這裏的原因，他想盡可能地了解角色。

“風蕭蕭兮易水寒。”

就見沈然擡手，膝蓋微曲，做了一個朝城墻外敬酒的動作。

那神態宛若女子，一瞬間眼裏千嬌百態，卻不失英氣，也許是因為他做的乃軍中將領的參拜禮，豪氣十足。

原妄坐在一旁，楞住了，人也看呆了。

“壯士一去，兮不覆還。”

沈然站直，做了一個拉弓的動作，眼裏的繾綣成了決絕。

她要親手射下愛人的頭顱，阻止其餘將士再為他的夫君送死。

因為她是這世界上最了解聞燕的人，他們是夫妻也是戰友，有著同樣的信念。

只是這一刻，伍浪的信念讓他死也要把聞燕屍首帶回來，而女將軍的信念則是讓她成為了聞燕。

沈然站在高高的城墻上，手一放，想象著虛擬的箭破空而去。

月光灑下，原妄能看見沈然的眼睛亮晶晶的，衣祙被夜風吹得飄揚。

“兮不覆還……”沈然呢喃著，一只腳踩上了墻墩。

“沈然。”

沈然一楞，回過神就見原妄抱住了自己的腰。

原妄笑道：“哥哥入戲好快。”

原妄臉上笑著，手卻有點冷，像是怕沈然下一刻真的跳下去。

畢竟表演得太真了，太完美了。

——在射下愛人的頭顱後，女將軍縱身一躍，跳下了城墻。

沈然頓了頓，神色冷靜道：“演出來更方便順邏輯和劇情。”

嘩啦——

沈然楞住了。

因為原妄忽然順勢把他擁入了懷中。

“做什麽。”沈然有些意外，被原妄抱著從墻墩上拉了下來。

原妄原本就比他高，沈然頭靠在了原妄胸膛前，整個人被原妄攬住，微微蹙眉，甚至有些緊張。

“你……”

“哥怎麽就不做演員了。”

原妄聲音沙啞，手無意識地輕拍沈然的背，不知道是在心疼還是為他不值。畢竟所有人都知道沈然為什麽不當演員了。

沈然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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